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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第十八章 搁浅的人 (第1/1页)

    等人散了,祝小程双手合十,一个九十度大鞠躬,诚恳道:“楼、楼哥,我、我,我请你吃饭!”

    梁艄寒揽着宓楼的肩,眼神在房间里学摸火机,笑骂道:“行,请他不请我是吧?”

    “啊!请、请!对不起梁哥……”

    “行了吧,你小子那点儿工资,”梁艄寒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把,“遇着坏人不知道转身跑?下次别被人堵墙角了。”

    “谢谢梁哥……”

    改剧本,动动嘴皮子容易,真要实践起来可太难了。如果是纯zuoai,剧情随便编、甚至不需要剧情,糊弄过去也就那回事儿,但贺山想要的远不止于此,观众已厌倦了普通的性爱,转而向更劲爆的场景或题材投注兴趣。当然,还有人本身,本片两位主角的形象足够吸睛,从脸到身材再到演技就没有一样不完美的,人才是这部片子最拿得出手的。剧本是死的,人是活的,这么想剧本的压力反而不大了。

    第二天放晴了,酒店的早午餐太值了,餐厅三面被玻璃落地窗围着,视野太好了,周围山上的木质小楼很有瑞典的复古感,艳阳高照,天水汪汪的蓝,一丝云彩也无,那蓝能一直渗进人心里去。远处的雪山也非常美,颜色分明,广阔无边,让人一瞬间心情大好,光是看风景其他什么都不做,也愿意在这坐上一整天。

    在原先的剧本里,周柏声就是在这么一个艳阳天把栾崖带出了地狱般的无人区,疲劳和衰弱摧残着五脏六腑,神经被崩紧到极限,几乎一扯就断。经过这一番接一番波折,两人之间竟然产生了罹难之交的复杂感情。白天里,栾崖发了高烧,开始胃疼吐血,周柏声碍于身份不能带他去医院,终究没能狠心将他弃尸荒野,把他托付给了沿途一位善良的牧羊人。周柏声离开后不久就被警车拦住,当地警察早已和犯罪团伙勾结成性,又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拉扯。旅馆伙计随后赶到,杀死了牧羊人,抓走栾崖,周柏声极限时刻反杀掉警察,以手中的货物作威胁,要求对方放人,日落西山,终是两败俱伤。

    梁艄寒一手撑着下巴,想想,道:“贺导,我说句实话,你别不高兴,观众真爱看这么闹心的情节么?”

    “你很难说观众会对什么情节有性欲,有人就爱看性,别的什么都不要,有人爱看欲,还有人要看爱。想都表达出来现实吗?不现实吧,少了隐晦,多了又虚伪。”贺山靠着桌角,悠悠道,“想演的像真的,那就不是你代入角色,而是让角色代入你,把角色的神招来上你的身,把你自己想象成一个保险柜,角色就是一束花,一朵郁金香,把花关进去,锁起来,别让他出来,只有你自己知道他看起来什么样,闻起来什么香味,别人看见的就是一个保险柜,得让他们去猜里边是什么。”

    祝小程在后边跟梁艄寒小声嘀咕:“梁哥,你别嫌贺导话多……他刚和前男友复合,这几天看谁都顺眼。”

    梁艄寒低声道:“谁?”

    祝小程指指贺导身边的高个子男人,钦羡道:“就是那位,江淑君,江老师,《夜谈》的编剧,这回有他把关,这本子无论怎么改都错不了的。”

    怪不得看着眼熟,梁艄寒印象里此人眼光尖得很,似乎对人有种超乎寻常的灵敏洞察力,好演员一挑一个准,也敢用人,有时简直像砸钱在赌,没赌输过,合作过的那些新人日后都成了明星大腕。梁艄寒心底有些惭愧,贺导待他可算情至意尽了,话里话外总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思,他不能把工作看做冷冰冰的金钱交易,但他真没有往上爬的那颗狠心,压力就这么垒起来了。

    “目前大概是个什么情况呢,大家都清楚,不说那些虚的,因为演员的问题,三分之二的冲突戏都给砍掉了。”江淑君挨着贺山坐下,给自己倒了壶茶,边笑道,“你们两个啊,就是太绷着了,谁也没敢放开了演。‘放开了’,那说白了就是一个‘疯’字,被剧本架住就显得拘束了。”

    他余光望到宓楼,道:“小楼不适合演唯唯诺诺的角色,有的角色他表面上不疯,其实把疯劲都闷在骨子里了。你说,周柏声这个角色他疯吗?他只是一个自尊心极其强的人,强到了一种脆弱的地步,忍受不了任何反抗他或者挫败他的人,自尊心太强的人可以发飙,甚至可以歇斯底里,但就是不够疯,因为有根无形的弦一直在拎着他,反过来,没有自尊的人才有资格发疯。这个契机来的好,就从‘第五天’的戏开始,把以后的剧本全都抛开,忘了,怎么发展,你们定。”

    在场这些人里江淑君说话是最有分量的,梁艄寒态度谦逊地听着,贺导递来一根烟,梁艄寒借机会出去透透气,他也没抽,脑子里不知道在胡思乱想什么。宓楼跟着他出来了,把他夹着的烟接过来,微微颔首示意他。梁艄寒一直以为宓楼不会抽烟,宓楼从来就没说过自己不抽烟。梁艄寒顿了顿,给他点上。

    宓楼散着头发,一身冷淡利落的黑衬衣,腰细腿长,袖子挽到手肘,裸着冷白的小臂和臂上缠着的一段刺青,拨开嘴里咬着的几绺头发,一手闲散地搭在另一只手背上,用指尖轻轻弹了弹烟灰,稀薄的烟飘忽忽地升上来,没等淹没他的眼睛就被风吹破了,仿佛还未触及湖面就被春光揉碎的一抹雾。梁艄寒想到了贺山方才所说的:保险柜,郁金香。太贴切了。冰冷无情的保险柜和修长的郁金香,软若无骨的花身,只在春天的夜里吐露情色,软刀子一般慢慢消磨人意志的花香气。

    宓楼忽然轻声说:“在外面玩了这么多年,身边总有人问我想不想家,其实还是想的。”

    梁艄寒看着草地,烟仍飘飘悠悠地升着,宓楼无名指上的绕线戒指在金色的阳光下闪闪发亮。

    “怎么能不想呢?家里那么好,有哪里比家更好呢。虽然小时候调皮捣蛋被我妈拿柳条鞭子抽得生疼,但还是想老家的楼。前些天,我妈给我打电话,问我天冷不冷,最近生活顺不顺利,语气小心翼翼的,像再找不出其他话和我说了,这么多年,她也不怎么敢给我打电话,怕我真的赌气一辈子不回去了。”宓楼道,“她一开口,我就流眼泪了,想想小时候为什么没多听听她的话呢?说不定少说几句气话,我就不会头也不回地跑出来了。”

    梁艄寒点点头,太阳太热了,照在眼上,眼睛隔着眼皮发烫。他挡住眼睛,荫凉轻飘飘地降落,眼前斑斑驳驳一地碎石子似的青绿色。

    宓楼是天生的戏骨,他哪个角色都演的了,情绪的感染力太强了,光是听着他声音,心就像被挖走了一块,再挖一块,化成汤了。

    宓楼演的如何,与剧本的框架无关,而是在全身心配合他,像是某种连锁反应一样,他什么样,宓楼就什么样,他给自己留一条后路,宓楼就给他等量的尊重。

    宓楼不是会取悦人的性格,他只迁就过他一个人,却让他忘记了他们刚刚搭档那时有多难以相处,两个不相知的陌生人想长期共同生活在一个屋檐下,除磨合外,仍是磨合。快乐的日子就像千百个青色石头里一颗五彩斑斓的玻璃珠,轻轻一捏就碎成一地沙子。

    哪的骨头一碰腰就酥下来,哪是脆弱的敏感带,哪种体位能最快抵达最高潮,怎样摆脱羞耻心,怎样缓解灼烧感,怎样摒除外界嘈杂与干扰翻涌起情欲,怎样在众目睽睽之下紧紧注视着对方的双眼直到看进灵魂里。他们的疼痛和快感都太相似了,体验过开拓和被开拓身体的感觉,揭开过彼此的所有伏笔,在自己身上就能找到相同答案,快感的传递等同共感。

    人活着,确实不只有性这一件事可做,但是活在戏里,除了性,没有别的活法。性如果能带给他尊严,那就要它,周柏声是依靠性与欲来填补他岌岌可危的自尊心,而栾崖是想要被爱。

    剧情上的冲突被删得彻底,感情上的冲突就都在这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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