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 稚语 (第3/3页)

听得惯了，从不能往心里去的。

    于益宗常常在外面忙生意，有时候回到当铺，看见儿子跟赫小少爷作伴，他依旧很和蔼，有几回还留赫远英在家吃饭。

    这一天，城里一家老戏班子到当铺来典当，把两大车乐器、道具运到当铺后院，还有几大箱戏服并银锡头面。马掌柜率领伙计登记明白，便把戏班当家的引到楼上签字画押。众伙计忙得奔上跑下，不亦乐乎。

    赫远英、于思卿，还有几个邻家铺面的孩子，都觉得戏班的家当很是新奇，围在院里翻翻看看，寻宝说笑。

    赫远英捡了一把木剑，说道：“我们玩打仗吧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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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于思卿兴奋道：“我们演三国，我做赵云。”

    一个小胖子很不服气，说道：“凭什么你是赵云？”

    于思卿挺着胸脯子说道：“因为是我先说的。”

    其他几个孩子兴致勃勃挑选着兵器，没空理会这桩公案。

    赫远英出面调解道：“三国里有那么多英雄豪杰呢，思卿扮赵云，你就换别的演吧。”说着把木剑递到了于思卿手里。

    那小胖子叫道：“不对不对，赵云使的是枪。你不会演赵云。”

    于思卿也知道赵云是使枪的，但不能短了这口气，把木剑往地下一插，强词夺理道：“赵云十八般武艺什么都会的。”

    那小胖子分毫不让，说道：“那为什么戏文里他一直只用枪？”

    赫远英不悦道：“左右是玩儿，别较真儿了。”说话已带出了北方口音。

    那小胖子嚷嚷道：“反正你就偏帮着他！不公平，我不玩了！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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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于思卿把脸一扬，说道：“你走你的，我们跟远英哥哥玩。”

    那小胖子连吃了几个钉子，憋得脸都红了，忽然走到箱笼边上，扯出一件桃红色牡丹花绣裙，大声道：“于思卿，这是你奶奶的衣服不是？你怎么不给她送去？”

    于思卿一怔，说道：“这怎么是我奶奶的衣服？这是人家当的戏服啊。”

    那小胖子说道：“你奶奶当年就穿过这种衣服，你休想蒙人。”

    于思卿说道：“你胡说，我没生下来的时候，我奶奶就过世了。我都不知道她穿什么衣服，你怎么会知道！”

    那小胖子大声道：“我家里人说的，你奶奶以前是堂子里唱曲儿的，后来给孟家买回来，配给你爷爷做老婆，再后来才生下你爸爸的。难道你不知道？”

    于思卿大吃一惊，手里的木剑砰得一声掉在地下，一脸不可置信的神色。

    那小胖子非常快心，得意洋洋笑道：“哈哈，你爸爸是婊子养的奴才种，你算是什么？你说啊！”

    于思卿小脸煞白，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儿，颤声道：“你……你胡说八道，我奶奶不是的，你胡说！”

    那小胖子把手指着赫远英，对于思卿说道：“你奶奶是堂子里的粉头儿，他奶奶是状元府的大小姐；你爷爷是孟府的家生奴才，他爷爷是京华城旗人大老爷，你们怎能在一起玩儿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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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剩下几个孩子觉得有趣，两手拢在嘴边像个喇叭，七嘴八舌叫道：“你奶奶是粉头儿，你爷爷是奴才！”

    于思卿哇的一声哭了出来。赫远英脸色一沉，砰的一拳打在箱笼上，震得箱笼旁搁着的皮鼓嗡的一响，沉声喝道：“我看谁还叫！”

    孩子们吓了一跳，呆呆看着他。那小胖子兀自叫嚷不休，赫远英把袖子一挽，正要上去教训他，忽然身旁白影一闪，于思卿一头撞在了那小胖子怀里！

    那小胖子哎呦一声，一个屁股墩儿跌坐在地，疼得呲牙裂嘴。

    旁边几个孩子哄堂大笑，不料于思卿扭身朝他们冲来，孩子们吓得四散飞逃。于思卿一头一个，把他们都撞翻了，院子里惊呼声此起彼伏。

    还有一个孩子是当铺伙计的亲戚，他不敢嘲戏少东家，只是站在旁边看热闹。不料于思卿哭红了眼，蛮劲儿发作，一头往他也撞去。那孩子躲闪不迭，发急道：“我并没有骂你啊。”

    赫远英忙上去拉住了于思卿。其他孩子们你拉我拽，浑没高低跑走了。院子里登时跑空了。

    今天于益宗不在家，当铺的伙计们，还有后院里的丫头、老妈子们都听见了争吵声。本要出来拉架，但听见孩子们满口“奴才”、“粉头”叫得响亮，反而谁也不敢出面掺和，也不知该怎么劝，只能装聋作哑。这会儿听孩子们散了，大伙儿都暗暗松了一口气。

    于思卿抽抽噎噎，哭得不停，脑子也撞得晕乎乎的。

    赫远英两手掏了掏裤兜，烦躁道：“平时带手帕就用不上，偏偏今天要用的时候没带。”他拉长了袖子，轻轻给于思卿擦眼泪，说道：“你别哭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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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于思卿小脸通红，抽泣道：“我要去问我mama，到底我奶奶是不是他们说的那样。”

    赫远英扳住他的肩膀不让他去，劝道：“阿姨不是生病了吗？你别惹她伤心。”

    于思卿微一迟疑，说道：“那我去爷爷家问爷爷。”

    赫远英说道：“你别去。”

    于思卿说道：“为什么？”

    赫远英不答，说道：“我们去别的地方玩儿吧。”

    但于mama在屋里已听到了吵闹声，在屋里叫道：“思卿，出什么事了？”

    于思卿只得进屋，小心翼翼去到母亲病床前。他母亲再三逼问，于思卿只能把来由说了一遍，又问道：“到底奶奶是不是粉头儿？”

    他很紧张地看着母亲，一颗心高高悬起，生怕母亲说个“是”字。

    他母亲的脸都气白了，死死拽着被角道：“谁跟你说这个的？以后再不许听了！知道么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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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于思卿一听，心就凉了。他母亲这话分明就是承认了。

    原来同伴们说的话都是真的，怎么爸爸mama和爷爷都不同他说，他却要从别人嘴里听来？

    他母亲又要他别再跟这些孩子来往，于思卿唯唯诺诺答应了。半响，他垂头丧气出来了。

    赫远英还在院子里等着，看见于思卿的神情，他就什么都明白了。

    于思卿坐在台阶上，两手托着脸，望着太阳发呆，鼻子眼睛都揉得红红的。赫远英安安静静坐在他身边。

    过了许久，赫远英握住于思卿的手，说道：“你别伤心啦。”

    于思卿说道：“我不伤心。我奶奶就是我奶奶，既然她真的是这样子，那就是这样子，她永远都是我奶奶。没有什么好伤心的。”

    他这话说得没头没脑，但赫远英大约明白他的意思，微笑道：“你这么想就对了。”

    于思卿向赫远英看了一眼。赫远英对他笑了笑。于思卿怯怯道：“我还配不配跟你玩了？”